□钟声

　　不知不觉，我的高考竟已过去十个年头。 

　　趁着暑期放假，我回到家里休养几天，同村一个表妹刚刚高考结束，想在志愿填报和专业选择方面让我给她提供一点参考。我不是这方面的行家，难以担此重任，无奈盛情难却，只好硬着头皮上阵，权当以过来人的身份聊聊天而已。

　　我们这个村庄，以前每年都有好几个高考毕业生，大家凑在一起共享信息，嬉闹之间畅想未来。如今则起了变化，上了高中的学生往往在城里居住，逢年过节也难得回家一次，互相之间联系较少，更不用说见面交流了。

　　来到表妹家里，她也刚从城里赶回来。听爷爷说，为了更好地学习、生活，表妹在学校吃住，很少回家，全心全意备战高考，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。印象里我们并没有见过几次，她那瘦削的脸上是高中生特有的青涩和稚嫩，即使是在自己家里，拘谨的言行也显出她的腼腆。聊开之后，我才知道她和我念的是同一所小学，不过她入学时我已毕业。听她随口说出几个老师的名字，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挤满了童年的回忆。可惜的是，大量的人口外流，这所乡村小学如今也陷入了生源不足的境地。

　　很快说到高考，她所在的那所中学竟有50个毕业班，如此庞大的考生群体，背后是多少家庭的付出和社会资源的倾斜。近年来的中学分流体系和教育制度改革，可谓箭在弦上，不得不发。我简单地向她介绍了一下院校的定位和专业的选择，看着表妹似懂非懂的神情，我突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，也是在这样的迷茫和焦虑中完成了志愿填报，之后孤身踏上开往外地的火车，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。表妹说不久之后学校组织高中毕业典礼，问我有没有必要去参加。我笑着对她说：“去吧，有些同学，见了这次就可能没有下次了。”表妹有些不太相信，脸上带着迟疑，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。 

　　我想起十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天，因为我们的课室做了考场，所以毕业班的学生分散在几个阶梯教室里温习，从这一刻开始，班级就已经解散了。连续两天的高考，不过是三年之中无数次预演的终结。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铃响后，收卷老师在教室里来回奔走，试卷与稿纸在他们手中唰唰作响。我站在走廊上看着远处的夕阳，内心并没有想象中的豪情万丈。这是惊雷到来前的最后一丝安宁，如湖面般平静的校园，片刻之后将变成一片欢腾的海洋，这段所有人朝着共同的目标并肩前行的青春岁月，一去不复返了。 

　　我还清晰地记得，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，大家还是如往常一般，三三两两地谈天说地，仿佛第二天早自习的教室里，还能整齐地看见彼此的身影。遗憾的是，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相聚，又或者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，只是不愿说出残忍的事实，加深离别的苦痛。于是，用模糊的双眼扫过三年来的种种留恋，来不及好好道别，就朦朦胧胧地印在了初夏时光的记忆里，越长大越明晰。

　　没有人永远十八岁，但永远有人十八岁。表妹当然不会懂得这些，她的目光完全被未知的前方所吸引，还没有到停下来驻足回望的时候。然而，“后之视今，亦犹今之视昔”，我向表妹提的这些建议，正如爷爷当初对我的嘱咐一样。

　　前段时间，爷爷得病住院，他的几个高中老同学很是担心。爷爷康复之后，他们约饭局，我有幸作陪。今年是他们高中毕业六十二周年，高考的记忆已经太过久远，只能依稀记得那年全县一百多位高中生，考上大学的屈指可数。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，正是自然灾害严重的时候，虽然整个社会粮食紧张，但学校还是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学生的口粮，让爷爷他们专心备考，有朝一日报效祖国。那时的同学关系，也是百业待兴年代最纯真的友谊，不仅是一起学习的伙伴，也是合作劳动的战友、思想共进的同志。

　　爷爷告诉我，那个时候的高考，不仅是学习成绩的测试，也是政治素养的检验，每个学生只能填报一个志愿学校，而大多数人选择的专业则是与国防相关的工学科目，建设国家、献身国防是多少青年学子的梦想啊！看着餐桌上回忆过去的耄耋老者，我的内心很是触动，每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高考记忆，那里面是青春年少的风华，是同窗旧友的情谊，是梦里相聚的葱葱校园，是脑海响起的琅琅书声，更是志存高远的家国胸怀。

　　吃完饭回家的路上，爷爷叹了口气告诉我，六十余年过去，那一届毕业生中不知还有几人在世，无论如何，一定要珍惜同学情谊。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如果有时光机，我一定回到十年前把这些话告诉当时的自己。不过，更为务实的做法，是把这些嘱咐传达给刚刚高考完的表妹。 

　　高考就像一个不断转动的圈，有人出去就有人进来，出去的人希望圆圈倒转，回到从前的时光；而进来的人则嫌它太慢，无时无刻不想加速逃离。可无论如何，高考总是不急不慢地迈着步子向前走，在地上留下一串串跋涉的足迹，如果你有时光机，请绕到岁月的身后，你会发现那条满是泥泞的小径上盛开着鲜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