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丁瑞来
35岁那年,一个酒意微醺的午后,与一位小兄弟举杯之间忽有灵犀,便如脱笼之鸟般直扑三清山与龙虎山而去。我当初开始“驴友”行程时,尚不知“驴”字早已悄然潜入生命轨迹,只凭一股冲动推开了世界的门扉。
去年秋天,听闻贵州梵净山的蘑菇石奇绝无二,黄果树瀑布更是徐霞客笔下“珠帘钩不卷,匹练挂遥峰”的奇观,不由得心生向往。于是,约上几位同道,在大雨滂沱中踏上了黔之旅。这次行程,“天无三日晴”的俗谚被淋漓浇透,山石草木在雨帘中洗得苍翠欲滴。雨中登临梵净山,蘑菇石在氤氲雾气里留下遗落;最后一天游黄果树瀑布,难得天空放晴,将“匹练挂遥峰”的千古名句镌刻在眼前喧嚣激荡的深潭中,雨后的旅程竟如一次天赐的洗礼。
贵州行程中,忆起初中时读的一篇课文——柳宗元《黔之驴》,当地导游未曾提及这个典故,我竟有些失落。幸而导游随后一番话拨云见日: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,这正是旅游至境。行走非徒劳奔走,而是以眼为尺,丈量风景;以心为镜,映照古今。若无心去承接山川与历史奔涌而来的活水,任你踏遍千山,也不过是另一头徒具皮囊的困驴罢了。
回望自己行迹寥寥的游踪,风景固有相似,可山非山,水非水,海非海,它们因被凝视的目光与附着其上的文化血脉而迥异。世界之大,岂能穷尽?旅游的快慰,是在每一次驻足中让心灵得以延展。
最难忘三峡之行,缘起年少时电影《等到满山红叶时》。当亲见夔门巍峨,长江奔流如时光浩荡,当年荧幕上那位以身殉职的阿哥,其身影仿佛融入了江涛,在永恒奔流中凝结为崇高。这刻骨铭心的感动,使我豁然明白:三峡之旅并非圆梦,更让生命与一段悲壮传说在时空中完成了血肉相连的共振,那阿哥魂魄化入江流,其精神早已随长江波涛,浩荡不息。
“黔驴技穷”的寓言,如一面古镜悬照旅途:若心无山河,走万里亦不过虚蹈空途;如能以思为缰,以史为辙,方能在行走中走出“技穷”的困囿。每一次出发,要有对自我生命疆域的新拓,当心灵向山水与人文敞开,人便不再如那技穷的黔之驴,徒然困守于形骸的牢笼;反而成了那冲破夔门的长江之水,在无垠的天地间奔涌、扩展、永恒不息。
山川无言,人心有翼。生命之旅程,终究是在“行”中挣脱“穷”的局促,让渺小之我,借万里长风与万卷风云,融入天地壮阔的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