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刘吉军
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。
那是2022年底,抗击新冠疫情迎来全面放开管控的日子。那个时候学校已经放假,可我们的办公楼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。为了让母亲不被感染,我把她和哥哥嫂嫂送回乡下。12月25日,正好是星期日,母亲叫哥哥打电话给我和姐姐,要我们回乡下老家相聚。午饭后,天气暖和,母亲叫嫂嫂、姐姐和我妻子,帮她洗澡洗头。陪母亲吃了晚饭后,我带着妻儿回城。
第二天早晨,接到哥哥的电话:“妈好像叫不醒了!”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挂了哥哥的电话,我在阳台上无助地望着南山之巅,南山顶上的铁塔在我的泪花中轰然倒塌!母亲虽无病榻之苦,但我忽然羡慕起一些朋友,他们虽有年迈的父母亲在医院,照顾得很辛苦,但却还能送终。而我,95岁的母亲,没有嘱托、没有告别,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一个人悄然离去。
蓉江河畔,夜风呜咽。母亲是个童养媳,爷爷是个抽鸦片烟的,把家里折腾得一贫如洗。父母含辛茹苦把我们三个拉扯大,愿望就是儿女读好书,能出人头地改善家里的条件。哥哥因为年代原因,无法高考,重任自然落在了我这个小儿子身上。
读小学以来,我在班上都是当学习委员,一直在老师的表扬和同学的羡慕声中长大的。可是到了初中二年级,正值青春逆反期,我跟同辈的几个兄弟开始贪玩了,打蛇引拐,抓鱼逮虾。当时电影下乡很流行,在晒谷场上、小学操场上,不管远近,我们几个不落一场,一部电影可以连看几场,里面的台词甚至可以背下来,但学习却越来越差了。
1982年4月底,正放农忙假。家乡的田野里是刚刚插完的秧苗,歪歪斜斜刚扶正,由青转黄又转绿,正是耘田的时候。假期结束,该上学了,可是,那天我不想去学校。母亲知道后,也没有骂我,而是叫姐姐找来两只大桶,让我挑粪水去耘田。母亲沉下脸,叫我挑满两桶,我哭也没用,姐姐求情,只是少舀一点。我七摇八晃地坚持了一趟,挑第二趟的时候,刚想坐下来休息,母亲用扁担朝我后小腿上打来,忍不住哭出来:“不去读书,留在世上有什么用?”
俗话说,为母则刚,家里再困难,我都没见过母亲流过泪。从母亲的哭声中,我感觉到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失望,甚至绝望。忽然间,我感觉自己长大了——带着小腿的伤痛和母亲的希望,我回到了课堂。之后在哥哥外出务工的资助下,我上了高中、大学,直至1993年夏天顺利毕业。
那几年,母亲在村坊间的声望好像也高了起来——终于出了一个大学生,邻里们都羡慕得不得了。其实,那年大学毕业,我差点没回到家乡工作。
我就读的是本地的师范院校。大学时,我曾经在学院的南荷文学社任过职,在《赣南师院报》发表过几篇小通讯,寒假在赣州人民广播电台见习过,在中文系算是小有名气。毕业那年,正好赶上允许大学生自主择业,当时的系领导介绍我到广东梅州的一个中学去任教。
在去梅州之前,我回到家里,把去梅州的事情告诉了父母。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老实巴交,没有多说话,只是叼着旱烟杆抽烟。母亲却来气了:“缴(供)你读书十几年,本希望你在家里教书,好帮衬一下家里。你倒好,卖到广东去了,你也照顾不了我们,我们也不能照顾你了!”我听了心如刀绞。
那几天在家,心中彷徨。几个毕业待分配的同学邀我去玩,想聊聊人生,说说诗和远方,而我一点心情都没有。我想去远方闯荡,而父母心中的远方,就是儿女们在身边,永远享受父母的庇护。
后来,我回到学院找到中文系领导,说明了情况,随后改分配到原籍一所乡村中学教书。母亲很满足、很幸福、很自豪,每当有乡村干部来到村坊里,母亲会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里来泡泡茶,并且她会骄傲地说:“我家也有拿笔杆子的,也有拿国家工资的。”
世界上,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同样的诗和远方。儿女读书有出息,就是我母亲的远方;儿女承欢膝下,就是我母亲的远方;对儿女永不熄灭的希望,就是我母亲的远方。母亲,愿您在天堂安息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