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谭新阳

　　周日，驱车至上犹燕子岩。 

　　燕子岩在南岭的余脉中，这里崇山峻岭，有无边无际的绿，有跳动的红、浓郁的翠、汪汪的蓝与静默的白，更有从四处散发出来的野。我们被这野与色彩包裹着，抚慰着，冲刷着……三万六千处毛孔无一不熨帖、不畅快。

　　这里树多，石多，岩多，水多。水是燕子岩的魂，源源不绝地从V字形峡谷流来，在出口处汇聚成一汪深潭，稍作休憩，便汇入犹江、赣江与大海。这里潭水清澈见底，阳光直视无碍，鱼游来蹿去，石斑鱼、白条鱼居多。潭面如镜如玉，山、树、鸟与天空都融在了水里。我们沿溪谷纵步前行，水在脚下，有时静如处子，有时动似脱兔，溅珠喷玉，裂帛崩雪，或丁丁淙淙，或哗哗啦啦，或轰轰乱鸣，似脱缰野马，如捣巢千军，浩浩荡荡，撼人心魂，大有栗深林兮惊层巅之势。 

　　这里四野都是树，山上、路旁、溪谷，有名字的、没名字的，让人应接不暇。松、柏、枫、梅、茶、槐、榕、楸、桂、榆，紫薇、水杉、丁香、楠木……古树枯藤，藤树相缠；新芽旧枝，枝芽相生。

　　这里有太多的石，谷中比比皆是。躺着，坐着，蹲着，站着，斜欹着，半蹲半坐着；乳白，鹅黄，黛青，丹红，瓦蓝，竹青，银灰；或大或小，或方或圆，如猫眼，如黄犬，如骆驼，如船舰，散落一地，是女娲补天时遗弃的五彩石吗？ 

　　这里千岩竞秀，裸露谷底，岩崖上留下了许多形似舂米石臼的岩洞，这岩洞被称为“冰臼”，内壁光滑，四围布满了乳白色，十分壮美。中国地质科学院韩同林教授认定，这些冰臼是在二百万至三百万年前由冰川作用而形成的。燕子岩内峡谷长约十二公里，处处可见这种冰臼景观。

　　燕子岩，你浑身散发出看似柔美却又桀骜不驯的野性，倘若你渐渐地“文”起来，十年或百年后，又会怎样呢？

　　譬如，田螺岭本是虔城西北贺兰山顶上一座野性十足的小山岭，后来修建了郁孤台，台下又有了青砖黛瓦与高高的古城墙，后来又有了刺史李勉的望阙匾，又有了东坡的诗与稼轩的词，有了黄庭坚、刘克庄、戴复古、文天祥、王阳明、汤显祖的足迹，其野性便消失了。

　　譬如，石钟山本是长江与鄱阳湖交汇处的一座野性十足的小山峦，因为郦道元的《水经注》，苏东坡的《石钟山记》，曾国藩上谕的《石钟山楚军水师昭忠祠记》，也因为祠、庙、亭、楼与石刻，更因为陶渊明、谢灵运、魏徵、张九龄、颜真卿、孟浩然、李白、白居易、李渤、黄庭坚、陆游、朱熹、王守仁、翁方纲、彭玉麟的足迹，其野性也荡然无存了。

　　燕子岩，如果在你柔美或妥帖的位置上安上亭、台、楼、阁、祠、庙，或者乍然多了类似郭熙的画、摩诘的诗、永叔的文与绍京的翰墨，你疯狂的野性还能留住吗？ 

　　孔子曰：“质胜于文则野。”此时，我与同游者正享受你满山满谷滚滚不绝的野。

　　同游者，卫权、济新、才佑、文英与吾妻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