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李方圆
晨雾初散时,琴江的水波便裹着石城的故事缓缓流淌。这座因“环山多石,耸峙如城”得名的赣南小城,恰似一方被岁月打磨的砚台,以青黛为墨,以流云作笔,在武夷山脉与赣江源头的交汇处,泼洒出千年不曾褪色的山水长卷。石阶上苔痕斑驳的桂花屋,城墙上镌刻风霜的宝福塔,街巷间此起彼伏的客家方言,皆如砚池中晕开的墨韵,将这座山城的肌理浸染得温润而深邃。
如若石城能幻化人形,那她的骨骼里一定沉淀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神奇造化。通天寨丹霞赤壁上,亿万年的风蚀水刻雕琢出“生命之根”与“生命之门”的天地对话,龟裂岩面如古老典籍的扉页,记载着地质运动的磅礴史诗。八卦脑草甸,春日杜鹃将山峦织成红绸,冬时雾凇又将天地凝为琉璃,海拔1314米的山巅云雾缭绕,恍若仙人遗落的翡翠棋盘。最动人心魄的当属盛夏的十万亩荷塘,碧叶翻涌成海,粉白菡萏亭亭,莲子清甜的气息与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遥相呼应,只是石城的莲更添几分客家人的质朴——它们不是园林里精心修剪的盆景,而是从河滩乱石中破土而出的生命赞歌。
指尖轻抚过石城砚冰肌玉骨般的纹路,便能触摸到匠人与天工共舞的传奇。藏于深涧的彩石自带水墨丹青:靛青色中隐现山水皴擦,羊肝红里暗藏翎毛丝缕,更有天然形成的“荷塘月色”“寒江独钓”等意象,令观者惊叹“此石只应天上有”。非遗传承人深谙“七分天成,三分人意”的制砚之道,他们以刀为笔,循着石纹勾勒出荷瓣的弧度、云气的走势,让沉睡千年的璞玉在诗书画印的碰撞中苏醒。砚台旁,王润生毛笔的狼毫轻蘸墨汁,在宣纸上落下“石上生花”的篆刻,百年老字号与新时代文创产品的对话,恰似古琴新曲,余韵悠长。
夜幕降临时,石城便化作一盏行走的灯彩。龙灯翻腾似火龙穿云,茶篮灯旋转如星落人间,蚌壳灯开合间吞吐着渔歌唱晚的悠然。八十老翁与垂髫小儿共执竹骨,让《鲤鱼跃龙门》的传说在街巷游走,《丰收锣鼓》的欢腾在田间回荡。这些用宣纸、竹篾、彩绸构筑的光影剧场,既是客家人祈福纳吉的古老密码,亦是今人用现代声光电技术重写的视觉诗篇——当传统灯彩登上央视春晚舞台时,石城人用创新让非遗的薪火照亮了更辽阔的苍穹。
漫步琴江廊桥,总能与历史撞个满怀。宋代宝福院塔的铜铃在风中轻吟,七层飞檐将月光裁成片片鳞甲,洒向江心时便化作“塔影江心”的琴江美景。转角处的雍和文园里,砚台、毛笔、根雕与咖啡、吉他、文创市集比邻而居,穿汉服的少女举着荷花冰淇淋自拍,非遗工坊的直播镜头正将石城故事传向万里之外。此刻,温泉氤氲的雾气从丹霞峡谷升起,九寨温泉的瀑布与漂流艇的浪花合奏着山水交响曲,古老城墙下的夜市飘来炒粉的焦香——石城的美,正在这古与今、静与动、雅与俗的交织中,生长出无限可能。
距离县城三十余里的赣江源头,飞瀑在原始森林中奏响千年不绝的琴音。红豆杉与云豹守护着“江西水塔”的纯净,每立方厘米13万个负氧离子将呼吸都染成翠色。
石城的诗意,是砚池里荡漾的天然画卷,是灯彩中跃动的文明薪火,是荷田上舒展的生命哲学。当第一缕晨曦掠过通天寨的龟裂纹路,当最后一盏鱼灯隐入琴江的柔波,这座城便完成了一次文化的呼吸——传统与现代在此相生,自然与人文在此共鸣,恰似那方未经雕琢的石城砚:天工开物,人意臻美,生生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