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胡磊
江西很多县城我都去过,但与大余素未谋面,我神往已久。
在东莞,身边大余籍的作家诗人朋友不少,他们都是粤赣两地活跃的文化界名流,经常给我绘声绘色地聊起大余,比如古南安与汤显祖牡丹亭,比如声名远播的丫山风景区,比如著名的南安板鸭,等等。我去过几次大庾岭南麓的南雄梅关古道,爬上梅岭雄关隘口,一脚踏两省,北望苍波阔,一山之隔,大余近在咫尺,但多因公务随团只能折返,走进大余就是未能成行。
去冬今春,我终于有了一次到大余的机会,随粤港澳大湾区作家采风团走进大余。记得到大余的那天,正逢立春,我和同行的其他文友说,和春天一起到大余,今年我们中了好彩头。
要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地方进行判断和阐释是很困难的。翌日大雨,我们上梅岭,在山脚,我们正在凉亭内品茶避雨,高谈阔论,突然遇到一群舞龙狮的队伍,很是喜庆。我知道,这在年关的江西,有很多这样的活动,让外来的游客切身感受到热情的氛围,是一种文明的传承与表达。雨后天空放晴,我们沿着古驿道,蜿蜒前行,只见杂树生花,梅花烂漫,掩映道旁,一路芳华。行走到梅关古道半山处,当地媒体采访我对大余的印象,我不假思索地说,遇见南安,遇见美好,大余,是一个有梦有戏有诗意的地方。
要说大余有“梦”,追根溯源绕不开汤显祖,他的“临川四梦”,是其《紫钗记》《还魂记》(《牡丹亭》)《南柯记》《邯郸记》四剧的合称,是汤显祖梦文化美妙情境之集大成。其中,《牡丹亭》中的杜丽娘就是古南安大余姑娘,据说是南宋时期南安太守杜宝的独生女,她与进京赶考路上在南安梅花观养病的柳梦梅,演绎了生死之恋,因梦生情,情伤而死,人鬼相恋,起死回生,痴爱最终梦圆。学界有人认为,柳梦梅人物现实原型为东莞人祁衍曾。祁衍曾与江西的渊源很深,他爷爷祁敕,曾任江西饶州府知府,太爷祁顺,曾官至江西左布政使。在汤显祖的岭南故交当中,祁衍曾与汤显祖最为要好,他为人至情至性,豪放不羁,性格通脱不拘,“常遊武夷,白鹿间。困于南昌,作《乞食文》,临川汤显祖见而大异之。两人一见如故,遂成莫逆。”汤显祖曾有诗记祁衍曾:“男儿生不遇风尘,酒妇人中顿此身。一掷蛾眉能百万,看君似是有心人。”这一因痴为至爱红颜豪掷千金的形象,与《牡丹亭》中柳梦梅痴情于杜丽娘有异曲同工之妙。汤显祖在《牡丹亭记题词》曾说: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生者可以死,死者可以生。生而不可以死,死而不可以复生者,皆非情之至也。”他在谈及“四梦”创作时说:“因情成梦,因梦成戏。”“四梦”演绎了纷繁世间事,言说的是千变万化总是情。
要说大余有“戏”,就在大余日常的文化细节之中。到大余的当晚,正赶上大余当地的春晚。江西的传统戏剧传承较好,大余的采茶戏票友拥趸众多。在牡丹亭前,我们见到一群参与当晚演出正在排练的阿姨,寒风中我冻得哆嗦发抖,她们居然穿着单薄的演出服激情彩排,情绪陶醉,精神可嘉,还欣喜地与我们合影留念。牡丹亭前是一汪水池,我仿佛看见丽娘身段盈盈向我走来,目光流转叹春光。“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,恰三春好处无人见。”春光如丽娘,我亦如柳郎,一方天地,悠悠厚重,难怪我的好友作家江子在牡丹亭前难掩性情,匍匐在地,痛哭流涕,呼唤着“丽娘,我的丽娘”。戏里戏外的人都是那么美好,我比较认可后人对杜丽娘的某种精妙解读:“她读了书,却不知道真实的世界,她领略了春光,梅树下的梦里遇了自由情爱。醒来却还是这紧逼的人间,知书达理,绣楼不出,等待一个所谓的好人家做一个贤妻。”
有梦的地方,就有勇敢的追梦人。这年头拍影视剧可是风险很大的事,可是在大余,竟有一批敢想敢干爱文艺的人,他们推出了本土题材原创电影《梅岭之恋》,编剧是作家吴德文,出品人是诗人肖力群,他们多方鼓与呼,得到大余县委、县政府的支持,得到企业家王忠东(已故)先生等乡贤的赞助,历尽波折梅花终开。去年十月,我参加了在东莞大岭山举行的《梅岭之恋》首映式暨分享交流会,带给我良多的感动和感慨。影片呈现的是一代青年励志奋发的文学语境,具体以梅岭为叙事背景,融入世界钨都、千年古驿道、陈毅《梅岭三章》创作地等世情风貌,向外界展示具有良好人文传统和自然生态的美丽大余。其实,我太了解这些朋友了,个中现实困境把他们捣腾得沧桑淋漓,他们凭藉的是乡土情结,是热血情怀,此中真义,可用赣鄱乡贤王安石的话来道破:“看似寻常最奇崛,成如容易却艰辛。”
此次大湾区名作家来大余采风,就住在赣南著名的丫山风景区,其时烟雨苍茫,水墨风华,美不胜收。感恩于当地企业家谢财铭先生的慷慨赞助和特意安排,次日晚宴,他还于百忙之中携老家黄酒前来看望我们,添加微信时我们还深情拥抱。谁知,4月8日上午,传来财铭兄突发脑梗溘然辞世的消息,令人痛惋。
在大余的那两天,我们先后参观了南安府衙、嘉祐寺塔、大余历史博物馆、南方红军三年游击战争纪念馆……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在诉说着久远的故事,到处流淌着浓郁的诗意。辛苦陪同我们的几位当地文化名人,不停地向我们介绍大余的美丽,随时随机地自豪地推介,如丫山、天华山、云山、三江口,如南埜黄元、脐橙、袁糕、酸三宝、青龙蜂蜜等,带给我们绵延不尽的地域蕴味和诗意想象。
赣粤交界的大庾岭,一岭隔南北,梅岭北面是大余,南面是南雄,地域不同,底蕴不同,观念也不同。文化是地域的外衣,反映的是地域的气质和性格。大余之行,作家们以各自的视角和方式,记录了行走大余的耳闻目染和独特感受,通过主流媒体的发表推介,展现了独放异彩的大余魅力。这种传播功效,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,更是文化意义上的。
一季花开落,再待夏初繁。离开大余回到东莞的这段时间,我在延伸策划着“东莞作家写中国”赣州行的方案,我们期待有更多的文化交流,让文学的新火花在梅花诗国燃烧与照耀,一如高过庾岭的梅花,照亮从冬天抵达春天、从历史通向未来的千古驿道。
花落春常在,我心盛放。有梦有戏有诗意,是我感受到的大余这座赣南古城的基本表情。